起底 “減肥神藥”：一個 “副作用” 造就的傳奇

“我向她承諾，在她 20 歲之前找到治癒的辦法。”

2016 年，Jacob Sten Petersen 研究了 1 型糖尿病療法 20 多年後，他自己的女兒 Vita 卻被診斷出患有這種棘手的疾病。

1 型糖尿病，一種由胰島素絕對缺乏引起的高血糖，患者以兒童和青少年為主，他們需要終身使用胰島素替代治療，每天要忍受至少 4 次的胰島素注射，10 餘次的扎手指血糖監測。

截至目前，1 型糖尿病還沒有根治的方法。

“Vita 的症狀來得如此悄無聲息，且出乎意料，雖然我接受過醫學培訓並從事相關工作，但我最初並沒有想到她可能患有糖尿病，” Petersen 回憶道。

“但我將永遠記得，我第一次測試她血糖的那一刻。我當時就知道，Vita 的生活瞬間變得更具挑戰性。”

“我覺得我對糖尿病患者的生活了解很多，但實際上，直到維塔被診斷出來，我才真正理解，得了這種慢性疾病是什麼感覺。我們每天面臨 100 個決定，幫助她控制血糖，並確保她的健康。這確實令我大開眼界。”

Vita 的病給 Petersen 一家帶來了沉重的打擊，但悲傷於事無補，身為諾和諾德副總裁兼細胞療法研發負責人的 Petersen 意識到，他所從事的工作具有了全新的意義。

從 1998 年開始，Petersen 領導的團隊一直在研究幹細胞療法，希望在未來某一刻治癒 1 型糖尿病。

“Vita 今天五歲了，” 他説，“如果我們能夠在 15 年內完成我們的研究，她的 1 型糖尿病就可以在她 20 歲時被治癒。就個人而言，我在追求我們的目標方面沒有比這更有動力了。”

目前，Petersen 團隊已經能夠將幹細胞轉化為葡萄糖敏感的、分泌胰島素的β細胞，這一療法尚處在動物試驗階段。

在 Petersen 全力攻克 1 型糖尿病的過程中，諾和諾德旗下針對 2 型糖尿病的藥物 Ozempic 正在風靡全球，不過，是以減肥藥的身份。

一年來，諾和諾德 Ozempic 和姐妹藥物 Wegovy 在好萊塢大放異彩，馬斯克稱 Wegovy 幫助他成功減重 20 斤，在 TikTok 上，甚至有一首專門寫該藥物的歌曲。

另外，諾和諾德近日發佈的試驗數據顯示，Wegovy 將嚴重心臟疾病的風險降低了 20%，為火熱的市場情緒添了一把新柴。

今年以來，諾和諾德股價暴漲逾 30%，總市值一度達到 4230 億美元，超過丹麥的國內生產總值（GDP），併成為僅次於法國奢侈品巨頭 LVMH 的歐洲最有價值的公司。

從全球糖尿病藥物之王，到減肥藥 “新一哥”，如此巨大的跨界，諾和諾德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一個 “副作用” 造就的傳奇

故事要從一隻蜥蜴説起。

吉拉毒蜥，一種生活在美國西南部的小型蜥蜴，也是美國唯一的有毒蜥蜴。

科學家們偶然發現，吉拉毒蜥的毒液中含有一種血糖調節肽——Exendin-4，與一種名為胰高血糖素樣肽 1(GLP-1) 的人類蛋白質驚人得相似。GLP-1 可通過刺激胰島素分泌來幫助調節血糖水平。

它就是吉拉毒蜥能夠暴飲暴食但不得糖尿病的關鍵。

加上 Exendin-4 的降解速度比人的 GLP-1 慢得多，可持續數小時，它被視為一種更好的藥物開發模型。

經過幾年的努力，基於 exendin-4 的 Extenatide（艾塞那肽，通用名百泌達）——全球第一種 GLP-1 模擬藥誕生。當患者的血糖水平較高時，Extenatide 會向患者的胰腺發送信號，以分泌更多的胰島素。

該藥物由禮來和 Amylin 製藥公司共同研發，2005 年 4 月獲得美國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批准，用於治療 2 型糖尿病。

Extenatide 開創了全新的糖尿病藥物類別，且比傳統的治療方法更安全有效。如今，全球仍有數十萬患有糖尿病的成人和兒童在使用 Extenatide。

2010 年 1 月，諾和諾德開發的 Victoza(諾和力，利拉魯肽注射液)——GLP-1 模擬藥——獲得 FDA 批准，同樣用於治療 2 型糖尿病。

但在臨牀試驗的過程中，科研人員發現，GLP-1 模擬藥在調節血糖的同時，還有一系列副作用，比如食慾降低。

原來，GLP-1 會向人的大腦發送信號，讓大腦產生飽腹感，延緩消化，最終達到減肥的效果。

瘦子當道的今天，這種副作用恰恰是 “管不住嘴” 還 “邁不開腿” 的減肥人士的福音。

諾和諾德也看到了其中的商機，開始着手開發 GLP-1 減肥藥。

2014 年，諾和諾德首款治療肥胖的 GLP-1 藥物 Saxenda（利拉魯肽）獲得 FDA 批准。

2017 年，現任首席執行官 Lars Fruergaard Jorgensen 掌舵後，諾和諾德 GLP-1 糖尿病注射劑 Ozempic（每週注射一次）獲得批准，用於治療 2 型糖尿病，該藥物於次年上市。

意識到其減肥藥的潛力後，諾和諾德又開發了高劑量 Ozempic，專門針對肥胖症，並將其命名為 Wegovy。

Wegovy 在 2021 年 6 月被 FDA 批准用於治療成人慢性肥胖症，次年 12 月又被批准治療 12-18 歲青少年肥胖症。

在針對 Wegovy 的一次試驗中，患者體重減輕了約 15%，這一戰績令 Saxenda 和其他減肥藥物相形見絀。

Ozempic 和 Wegovy 都屬於 Semaglutide（司美格魯肽，也有譯為索馬魯肽）——一種最新的 GLP-1 模擬藥物。

在中國，司美格魯肽於 2021 年 4 月獲批用於治療成人 2 型糖尿病，以及降低 2 型糖尿病合併心血管疾病患者的心血管不良事件風險。但截至目前，司美格魯肽在中國還未被批准用於減肥。

馬斯克、好萊塢安利，全球掀起減肥風潮

由於減肥效果顯著，Ozempic 和 Wegovy 上市後，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風靡硅谷和好萊塢。

去年 8 月，馬斯克在 Twitter 發文表示減肥成功，僅一個月的時間減掉了 20 磅體重（約 9 公斤）。在回答網友關於快速減肥秘訣問題時，他表示秘訣是禁食和 Wegovy。

在 “身材標杆 “好萊塢，演員和製片人們頻繁交流減肥經驗。今年 3 月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主持人 Jimmy Kimmel 暗示，這些一線明星都在使用 Ozempic。

Ozempic 相關話題更是風靡各大社交平台。在 TikTok 上，Ozempic 話題瀏覽量超過 12 億次，甚至還有一首專門為其創作的歌曲。

在馬斯克、好萊塢名人的帶貨下，Ozempic 和 Wegovy 在全球掀起了減肥狂潮，也被減肥人士奉為 “減肥神藥”。

值得注意的是，這類藥品價格昂貴，Ozempic 注射劑一個月的用量要 935 美元（約合人民幣 6808 元），Wegovy 注射劑 28 天的用量要 1349 美元。

許多保險公司為糖尿病患者報銷 Ozempic，但若用於減肥，報銷就參差不齊。

然而，昂貴的售價無法阻止人們搶購 Ozempic 和 Wegovy，便秘、嘔吐、腹瀉甚至是自殺念頭等副作用和風險也無法阻止他們。

華爾街見聞此前提到，Ozempic 遭到減肥人士瘋搶，導致一些真正需要它的糖尿病患者買不到藥。

供應能力不足，“減肥藥一哥” 之路道阻且長

“減肥神藥” 一針難求，暴露了諾和諾德內部存在的供應問題。

Jorgensen 承認，諾和諾德誤判了市場對減肥藥的需求。

“我們想，好吧，一開始，也許這是被壓抑的需求......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位 56 歲的高管還説：“當你的產品有需求時，卻無法生產，這不是一個好的商業選擇。”

由於缺貨嚴重，諾和諾德於 5 月份將美國低劑量 Wegovy 的供應量削減了 50%，以保護已經服用該藥的患者。諾和諾德於 4 月份增加了第二條生產線，並計劃增設第三條生產線。

一些消費者因搶不到諾和諾德的 “減肥神藥” 而轉向了它的競爭對手，禮來公司 Mounjaro 等同類減肥藥的需求大幅飆升。

根據禮來公佈的最新研究，Mounjaro 可以幫助患者減掉 20% 以上的體重，並可能於今年在美國獲得批准。

另外，禮來的三靶點候選藥物 Retatrutide，可以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將體重減輕 24%。

截至目前，全球大約 40 家公司，包括製藥巨頭輝瑞和安進都在爭相開發 GPL-1 減肥藥。

輝瑞正在開發一款名為 danuglipron、每日用藥兩次的 GLP-1 藥丸，該藥可能會更便宜。

與此同時，安進正在開發一種 GLP-1 模擬藥、實驗性注射劑 AMG133，該藥物還能抑制可導致肥胖的 GIP 激素。且患者每月僅需服用一次，頻率低於目前的任何一種藥物。

後來者狂奔不止，諾和諾德可能無法充分利用其先發優勢，坐穩 “減肥藥一哥” 的位置。

股價兩倍於同行的諾和諾德，幾乎沒有犯錯的空間。

晨星公司高級分析師 Karen Andersen 表示：“安全、供應問題或其他競爭對手看到強勁數據方面的任何負面意外，（諾和諾德）股價都可能對此敏感。”

除了供應瓶頸之外，諾和諾德還面臨其他問題——定價過高。

Obesity 雜誌 2 月份的一項研究指出，按照其成分構成，Wegovy 的售價每月可低至 40 美元，相比之下，Wegovy 每年售價高達 17600 美元。

對此，諾和諾德辯稱，高售價反映了療效、藥物的醫療價值以及國家報銷系統等因素。

諾和諾德的供應主要集中在美國，那裏的製藥公司掌握着最高的價格並賺取大部分利潤。由於它在其他地方推出的 Wegovy 的售價要低得多，因此可能會引發爭議。

Ozempic 的每月費用在美國超過 900 美元，而在英國僅為 73 英鎊（94 美元），在德國約為 73 歐元（81 美元）。

然而，就目前而言，諾和諾德旗下的所有產品都有人買單。

“減肥神藥” 還有多少想象力？

傑富瑞分析師估計，Ozempic、Wegovy 和 Mounjaro 等注射劑的全球年度市場規模將增長至 1500 億美元，一些分析師預測此類藥物可能成為製藥行業有史以來最重磅的藥物之一。

哈佛商學院管理實踐教授 Joe Fuller 認為，Ozempic 類藥物的誕生改變了醫藥行業的遊戲規則，是該行業 “iPhone 時刻” 到來的標誌。

“這有多大的影響？答案是巨大，” Fuller 説。

“僅就減肥而言，這實際上就是創造了一種新產品。幾乎相當於價格實惠的無線電話的誕生，因為當時沒有解決方案，而且現有的解決方案基本上是無效的。”

Ozempic 類減肥藥售價昂貴，因此往往不在保險公司的承保範圍內。此外，這些減肥藥會抑制食慾，當患者停止服用後，其效果就會減弱。

為了説服保險公司承保，製藥公司展示了大量減肥藥對健康的好處。

諾和諾德近日在這個方向上邁出了一大步。該公司一項為期五年的 SELECT 研究表明，與安慰劑相比，Wegovy 可以將超重或肥胖的非糖尿病患者心臟病發作和中風的風險降低 20%。

近日發佈的一項研究報告顯示，Wegovy 可能在美國未來 10 年內預防多達 150 萬起心臟病、中風和其他心血管疾病，這可能會使未來 10 年內美國減少 4300 萬肥胖人口。

此外，預計到 2030 年，全球將有 10 億人患有肥胖症。

廣闊的市場空間，意味着喜人的盈利能力。

分析師預測，今年諾和諾德的銷售額將達到 2240 億克朗（約合 334 億美元），是 2018 年 Ozempic 上市時的兩倍。

Wegovy 和 Ozempic 預計分別帶來超過 40 億美元和 120 億美元的收入。

預計到 2026 年，諾和諾德年度營收增速預計將保持在兩位數。

Ozempic 和 Wegovy 的專利將於 2031 年到期，諾和諾德的下一代藥物 Cagri Sema 可能成為 Ozempic 和 Wegovy 的繼任者。

不只是諾和諾德，這塊蛋糕將能夠滿足所有減肥藥生產商的需求。

瑞典生物技術公司 Empros Pharma AB 的首席科學官 Ulf Holmback 表示：“肥胖市場如此之大，對於我們這些小個子來説，‘剩下的’ 仍然非常大。”

糖尿病藥物之王——諾和諾德

諾和諾德總部位於哥本哈根一個不起眼的郊區巴格斯韋德，建築設計靈感來自胰島素分子。

胰島素是胰島β細胞分泌的一種蛋白質激素，是機體內唯一降低血糖的激素，外源性胰島素主要用來治療糖尿病。

正是這種由 51 個氨基酸組成的蛋白質，造就了諾和諾德作為全球糖尿病藥物之王的今天。

諾和諾德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 1923 年，當時胰島素作為一種革命性新藥剛剛被用於治療糖尿病不久。

1923 年，哥本哈根大學教授、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獲得者 August Krogh 和他的夫人 Marie Krogh——一名 2 型糖尿病患者——創立了諾德胰島素實驗室（Nordisk Insulinlaboratorium），將這種救命藥商業化。

1924 年，諾德僱員 Harald Pedersen 和 Thorvald Pedersen 兄弟成功研製出穩定液態的胰島素，以及沿用至今的胰島素給藥工具——諾和針 (Novosyringe)。

由於 Pedersen 兄弟和諾德在諾和針的合作方面沒有談攏，1925 年，Pedersen 兄弟辭職創業，成立了諾和治療實驗室 (Novo Terapeutisklaboratorium)，開始了與諾德相愛相殺的日子。

在你追我趕的過程中，諾和成長為全球第二大胰島素製造商和第一大工業用酶製造商，諾德則成為全球第三大胰島素製造商和最大人生長激素製造商之一。

直到 1989 年，兩家公司合併為今天的諾和諾德 (Novo Nordisk A/S)，成為全球第一大胰島素製造商。

2001 年，諾和諾德分離工業酶業務，成立獨立的公司諾維信，目前仍是世界最大的工業酶製劑和微生物製劑生產商。

2007 年，諾和諾德入選被福布斯全球超級明星公司，成為 10 家全球超級明星公司中唯一的一家制藥公司。

2022 年，諾和諾德首次成為歐洲市值第二高的公司。

現如今，諾和諾德仍生產着世界上一半的胰島素，雖然它已經探索了口服避孕藥、生長障礙和減肥等領域，但糖尿病仍然是其支柱業務。